White Dragon

I was born singing for U

【高方衍生】暖冬 07

7

一到冬天,天就黑得特别早。

 

小彭动身准备从饮料店回家的时候,才不过五点,天就已经黑得透透的了,亮着暖黄色光芒的路灯只是从视觉上给人一种暖意,抵挡不住从领子里往里钻的冷风,让人急切地想要奔逃回温暖的家,或者和朋友聚上一聚,吃一顿热乎乎的晚饭。


小彭把脖子缩到羽绒衣里,边往前走边想,大概三哥现在就在等着吃大餐呢。

 

他中午就接到短信,闷三儿发给他的,说晚上他有事儿,会回来得晚一些。

[ 哦,我知道啦。]

对方如此简单的一句话,纯属告知,小彭想来想去好像也只能这么回。

 

其实头两个礼拜他们都是来去自便,只是时间凑上了才会一起回个家吃个晚饭,也很少这样发短信知会一声去向,但从最近开始,倒是会互相提前告诉一声儿了。

什么时候呢,小彭想了想,好像就是从那次店里差点被砸了以后开始的。

 

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神游着,路过他原本很喜欢穿的运动牌子的店面橱窗时,难免又在新品面前留恋驻足了一会,最后还是插着口袋走了,跑去胡同口的小店里吃了碗炸酱面,然后晃回了家。

 

院子和他第一天到这儿的时候没什么区别,但那会儿十足的小心翼翼,现在已经是熟门熟路,穿过那寂寥许久的葡萄架,几步路就到了正屋前,打开门,就算是回到了“温暖的家”。

在暖和的室内,人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,一个闲闲无事的冬天的晚上,窝在沙发上,看看电视,上上网,发发呆,吃吃零食,偶尔可以听到院子外面跑过的狗的叫唤,还有更远的大马路上零星漏进来的汽车喇叭声。

像在这个情景下的人通常会做的那样,小彭就这样自然而然地,歪在沙发上睡着了。

 


再醒来的时候,是被砰的一声关门声惊醒的。


脑子还未完全清醒过来,有种被从梦乡里强行拔起来的昏沉,小彭坐起身,头发睡得凌乱,眼睛黏在一起,张都张不开,只能揉了揉,就这么飘忽了几秒钟。

虽然本能地很想再倒回沙发上睡个昏天黑地,但最后小彭还是起身去看个究竟——迷迷瞪瞪的大脑里没来由地想,要是是小偷,自己是不是得转头冲去拿那个军刺啊。

 

结果这一看,倒是清醒了大半。

被院子里那盏小灯泡照亮的人影,当然不是小偷,是闷三儿。

但那样子倒真的不像是刚进了自己家门儿,也没有进屋,就这么靠着门,在正对着院子的两阶台阶上坐着,头低低地埋在黑色的羽绒外套里,又戴着黑色的毛线帽,整个人像融进夜色里,唯有手指上的烟头燃着一点星火。

 

小彭担心起来,连衣服都没披就出了门,几步跑过去,蹲下来小心地凑近了。

“三哥?”他侧过头,想要努力看清闷三儿的脸,“你没事吧?”

 

闷三儿听到声儿才抬头,灯泡发出的微弱的光这才照到了他的脸,依然是有些严肃犀利的面相,甚至会被不熟悉的人认为可怕,但小彭还是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样子和平时不大一样。

闷三儿的视线缓缓落到小彭身上,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,像是一时间忘记了家里原来还住着另一个人一样,过了几秒反应过来。

“啊,彭儿啊,”闷三儿笑了笑,“你来了啊。”

他一开口,小彭就闻到了酒气。

 

闷三儿之前也有出去喝酒聚会的时候,但都没醉过。

这次这是明显喝多了吧,小彭想。

“还好吗?不要紧吧?”风一吹,只穿着单衣的小彭才觉出冻来,缩了缩脖子,想要伸手去扶闷三儿,手却被闷三儿拨开了。

“不用你不用你,能走着呢——”闷三儿用没拿烟的手往地上一支,起身后慢悠悠地就往屋子那边走了。


小彭愣了下连忙跟上,闷三儿却突然停下了脚步,转头看了看小彭,一脸惊奇的样子。

“诶,我说彭儿啊,你怎么穿这么少?冻着怎么办呐?”

小彭啊了一声,还没反应过来,一顶温热的帽子就这么戴到了自己的头上,严格意义来说,是被大力扣下来的。

闷三儿看了看,像是很满意他这个样子,笑了几声,就又晃悠着进屋去了,留下小彭扯着毛线帽在原地哭笑不得,“什么啦……”

 

进了屋,一眼就看到闷三儿已经径自脱了外套,在沙发上坐下了,头仰在靠垫上,闭着眼。看起来没有怎么要闹腾的意思。

心里暗自对闷三儿的酒风稍稍松了口气,小彭想了想这屋里能解酒的东西,最后还是从小冰箱里拿了点牛奶,又怕冷的喝着不舒服,就放热水里泡暖了。


等小彭拿着温牛奶回来的时候,闷三儿却已经不在外间了。

掀开门帘,进到里间,闷三儿果然在床尾坐着,眉头紧皱,盯着眼前的墙,像是发呆,又像是沉思。

不知为何,小彭没来由地愣了一下,刚才那种“三哥和平时不太一样”的感觉又来了。


他把牛奶拿到闷三儿面前,闷三儿接过,看了看小彭,仰头一口气喝完了,却没有把杯子还给小彭,只随手放在一边。

“来,坐。”闷三儿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。

 

小彭哦了一声,坐下了,但莫名地有点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无措,抓了抓脖子,正想说句早点休息,就听到旁边的人突然开了口。

 

 “你知道这是什么么?”

小彭眨眨眼,也抬头去看闷三儿手指指着的方向,才意识到刚才闷三儿一直盯着的,是那面墙上的几张照片。


之前小彭也偷偷观察过这几张被简单地贴在墙上的黑白照片,没有相框,照片的边沿都泛黄了,一看就年代久远,和有些反驳的墙体彼此映衬。

他指着的那一张上,几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地站一块儿,看着镜头,或笑或闹。

 

“这是三哥你以前的照片吧?”小彭站起身,凑上去细看,想要辨认出年轻的闷三儿,瞪着看了半天,指着一个在后排的皱着眉的青年,有点兴奋地回头确认,“这个是你吧?”

闷三儿点了点头,小彭又远看近看地端详一会儿,末了感慨,“很帅哦!”

“哪儿啊,就一刺头儿。”闷三儿又掏出一支烟,点上了,沉默了一会,烟只是夹在手里,一点一点。


“一眨眼,这都二十年了。”

 

小彭又坐了回去,直觉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说话。

其实在相处的这几个星期里,闷三儿也常常提起过去,北京城像是他亲眼看着长起来的,时不时就要念叨下当年和曾经,那些忍不住让人慨叹的变化,那些坚守着的不变。

但它们大多属于生活上的细节,偶尔裹挟着淡淡的惆怅,也很快被北京爷们儿那一股子不服输的硬气盖了过去。

 

然而此刻,闷三儿说这句话的语气,神态,却是小彭从未见过的,和之前在打架的时候能一把把人扯下来的三哥完全不同,和之前他所见过的,所有时刻的三哥,都不太一样。

不过说是所有时刻,拢共算起来,也不过是几个星期啊。

在二十年面前,短得像是一眨眼,如大海里一滴微不足道的水。

 

一种失落一闪而过,情绪也跟着低下来。还没等小彭来得及细想为何消沉,闷三儿终于开口了。

 “站我旁边那小子,”他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那张照片,“是不是块头特别地大。”

小彭眯起眼,“是诶。”

那的确是个介于胖和壮之间的男孩子,剃着平头,手勾着年轻的一脸不爽的闷三儿,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。


“和我小时候长得还蛮像的,”小彭回想了下自己小时候的样子。

“你?”闷三儿听到这句,终于侧过头来,挑眉,“你小时候长这样啊?”

“是啊,”小彭和闷三儿的视线对上了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,“诶,你不要不信啦!”

“行行,我信,”闷三儿总算收回目光,转回身,摇了摇头,“这还真是,男大十八变啊。”

 

他顿了一顿,“也是,二十年前,你要跟我说,那大胖小子会变现在这样,我肯定也不信。”

小彭笑了起来,“他现在怎样?变很瘦哦?”

闷三儿没有说话,抬起手抽了第一口烟,早已点燃的烟的尾部,烟灰堆积着,岌岌可危,看得人心里莫名发慌。

 

“他死了。”

许久之后,闷三儿说,他的声音和落在地上的烟灰一样暗哑。

 

 

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“照片上那小子,叫大齐,小时候都叫他齐大胖。”

 

“那时候在咱们这片儿,他是个挺有名的角儿,谁都不敢欺负,茬架特狠,都说要有个排名,他指定是第一。”

 

“我?都说我排第二。”

 

“切,我那是让他,谁叫他是我兄弟。”

 

“你别看他这样,他手还特巧,诶,你说,是不是胖的人,手反而巧?反正他能做小玩意儿泡果儿,还真让他狗屎运,成了几回。”

 

“有一小木人儿,搁那抽屉里这么多年了,就是他给我的,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?说是要做了提前给我未来的娃儿当礼物,哈,好笑吧,那会儿都还单着呢。”

 

“当然我现在也单着,他这礼物,白搁我这儿搁了这么多年了。”

 


讲完这句,一时间又沉默下来,里屋的灯色调昏黄,给飘上来的烟都染上一层老旧的淡金色。

“三哥……”

小彭看着闷头抽烟的闷三儿,心里一阵发苦,想要打破这让人窒息的寂静。却又不知能说什么。

“你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么?”最后还是闷三儿开了口,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。


“他是跳下来的,就今天早上,从他家旁边一写字楼上,十七楼。”

 

“给人当保安,当了这么些年,好容易存了点儿积蓄,要拿出来给老娘治病,结果全被一狗娘养的骗子给骗了,那孙子假装银行给他打电话,二十年啊,赚的钱,就这么没了,全没了。”

 

“报了案,说抓不到,人早跑了,就算抓着了,钱也不一定回得来。“

 

“我操他祖宗十八代!”

 

“齐大胖,也操他大爷的,遇到事儿不跟兄弟讲,自己扛着,当年替人挨刀卖命,谁他妈怕过,大不了就吃枪子儿,结果自己悄没声儿地就这么跳了,一了百了。”

 

闷三儿那原本总是低沉有力,有着天然压迫感的声音,此刻却是嘶哑的。

 

“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儿,什么世道!过得,这都叫什么熬淘日子!”

他把手上的烟在旁边的墙上狠狠掐灭了,乳白色的墙壁上泛起一个黑色的灼烧的痕迹。

 

沉默了一会,才想起来身边还坐着个小彭,转头看了看,小彭正一眨不眨地也看着他,表情比哭还难看,眉毛皱得死紧,嘴巴动了又动,像是想要说什么,却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
闷三儿平了平自己急促的喘息,摇摇头,“不用勉强,你这年纪,懂什么啊,什么都不懂。”

 

他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,最后一根了,被压得有些扁。

 

用打火机点火的时候,手不可控制地微微发抖。

 

“别说你了,我都不懂。”

 

不懂这一眨眼间,世界怎么就成了这样,他们这些人怎么就成了这样,日子怎么就成了这样。

 

闷三儿觉得疲惫,一种从骨子里泛上来的累,像是身上的各种陈年的伤口、刀疤,都突然要一起折腾着找他算账。

酒精那种热血冲头的感觉似乎终于慢慢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抽空了的空虚。

 

他慢慢倒下去,仰面直接躺到了床上,左手的手臂盖在脸上,小彭看不清他的表情,也不能确定那一闪而过的,是不是闷三儿的眼泪。

 

超级英雄,superhero,小彭想,原来也是会这样伤心难过的。

 

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,而是就这么看着闷三儿,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,或许也没有在等什么,他只是不想这个时候离开罢了。

 


那第三根烟还在一点点燃烧着,闷三儿却毫无动静,像是睡着了。

小彭想了想,起身绕过去把他手里的烟轻轻拿走,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摁灭了。

又绕回床尾,把闷三儿脚上的拖鞋脱了下来,放在地上,摆放整齐。

最后又站了一会儿,听着闷三儿泛着酒气的呼吸,挠了挠头,索性去浴室那边拿了块湿毛巾来,想要帮闷三儿擦擦脸。

但闷三儿的脸被一只手臂遮着,小彭又没干过这种活儿,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。

 

毛巾正犹犹豫豫地要伸过去,手腕就被闷三儿反手扣住了。

“你折腾什么呢?”闷三儿哑着声音抬头说。

小彭有点慌神,假装没有看到闷三儿眼睫毛上那一点湿润的痕迹,咳了一声,“呃……我,帮你擦一下啦,这样睡起来会舒服一点。”

 

闷三儿哦了一声,却没有放开扣住小彭手腕的手,反而眯了眯眼睛,像是仔细在看小彭的样子。

“你干嘛戴着我那毛线帽啊?”闷三儿的口气充满疑惑。

 

“啊?”小彭傻了一下才反应过来,也许是自进屋以来就一直忙着闷三儿的事,自己头上的毛线帽居然就这么一直戴着了,也忘了拿下来。

但这不是你帮我扣上的吗!?

 

小彭内心吼了这么一句,想想又不能跟个醉酒人士计较,只能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去把毛线帽扯下来,“好啦好啦,我拿下——”

话还没说完,那只手也被人中途拦住了,拉了下来。

“拿什么啊拿,”闷三儿说,“我又没让你拿下来。”

小彭两只手分别被闷三儿扣着,这姿势着实别扭,要他脚上不使力撑着,估计就得倒下去了。

正懵着呢,闷三儿却自己把一只手放开了,没等小彭反应过来,闷三儿已经抬手摸了摸他右耳上边,毛线帽的边缘,把冒出来乱翘的几根头发理了理。

“你这样啊,”闷三儿歪着头,仔细端详着,语气里像是带了点隐约的笑意,“看着挺好的,暖和。”

 

小彭一瞬间恍惚了下,更慌神了,但又隐隐觉得他那动作有点眼熟,仔细一想,想到闷三儿逗隔壁院子里那只狗好像也是这个动作,又哭笑不得了一回。

 

“睡吧,三哥。”小彭拍拍他的肩,顿了一顿,“我妈总说,好好睡一觉,第二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闷三儿笑了笑,没有反驳这句有些天真的,明显是哄小孩的话,但还是把眼睛闭上了。

 

在陷入令人安心的睡眠的前一刻,他想的是,小彭和毛线帽真还挺搭的,如果能换个颜色就更好,更衬他。

 

 

他以为他会梦到一些事儿,像以前每次喝醉的时候做的梦一样。

梦到那些多年前的记忆,那些不在的人,老北京,老胡同,六哥他们,大齐,爹妈。

 

但这一觉,居然什么梦都没有做。

 

一只手的掌心,一直被温热地握着。

 

 


TBC


不好意思,隔得有点久,卡文卡得销魂,但这章真的很长……有五千字了,当我一次性更了两次吧!!(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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